在正襟危坐的外祖父面前，如意覺得自己氣都不敢亂喘。

今天自己又到的遲了，外祖父最討厭無故遲到的人了。

他老人家將近七十歲，還每天提前到醫館。她們這些小年輕，卻隔三差五遲到，跟外祖父比起來，還真的是汗顏。

“外祖父，我今天晚了！我認罰！”看著如意規規矩矩地低著頭向自己斟茶認錯，陳老爺子本來想要出口的呵斥就變成了一聲：“唔！”

然後他擺擺手，對著她來了一句：“下不為例！今晚整理書房！”就算是結束了對如意的責難。

看到如意如釋重負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，陳叔文肚子裏有一百個不服氣。

祖父這是看人下菜碟！這是赤果果的偏心！

明明他遲到的時候都會被狠狠地說教一通，然後再被罰打掃診室十天再加整理書房三天的！

為什麽到了如意這裏，就改了規矩？

他的不服氣幾乎就寫在臉上。陳老爺子看看他，再看看如意，卻是偏偏不肯開口解釋。

今天的病人還是一如既往的多。不過不同於往日，今天有好多婦人過來求診。其中有好幾個都是過來看久治不育的。

陳老爺子這家醫館裏並不設置專科，幾乎所有的病人都接待的。

不過雖然醫館裏也有幾個陳老爺子精心培養的醫女，但是那些婦人卻不願意去她們跟前看病，認為她們都不過是在醫館裏打打下手的。或者就幹脆把她們當成了產婆之流，要等到接生什麽的，才會請她們回去。

那些婦人顯然都是沖著陳老爺子的名氣來的。因為都是婦人病，陳叔文一上午坐在那裏聽診的時候，都有些感覺如坐針氈。

而如意卻是聽的很仔細，也很專心。一邊聽還一邊把自己不懂的都記錄下來。

待到一天結束，陳老爺子故意考教陳叔文，今天的幾個典型病例。

一個是女子月事不調，一個是女子不孕，還有一個是女子多次小產。

陳叔文回答的疙疙瘩瘩，顯然，他在聽的時候走神了。

陳老爺子對他的表現大為光火：“叔文，你倒是怎麽回事？身為醫家，心中怎麽可以有男女之別？婦人疾病也是要有人看的！你的眼光太狹隘了！這可要不得！”

陳叔文被他訓得擡不起頭。其實他也知道理是這個理。只是血氣方剛的少年，坐在那裏聽那些女子談論著自己的月事，甚至房事，還要頂著她們異樣的嫌棄的目光，他無論如何也靜不下心來。

“如意，你來說說！這幾個人的情況，你有什麽治療的想法？”陳老爺子訓完了陳叔文，又開始考如意。

如意沈思了片刻，方才逐個回答了起來。

“月事不調的那個婦人氣血淤滯，經事時而來潮，時而不行，面白而少華，脈滯無力，體虛肥胖，我覺得她首先要調理氣血，補氣活血，另外養血調經。這是我試著寫的方子，請外祖父過目。”如意說著把自己琢磨的方子雙手遞給陳老爺子。

陳老爺子接來去仔細一看，發現如意開的方子中規中矩，倒也還算不錯。心中大為欣慰，不過面上卻仍然冷肅：“你這逐瘀的藥用的還是太過於溫和，補益又不夠，君臣佐使，調配的還是不夠老道。不過你初學可以有這樣的悟性，也算可以了。”

他說著在方子上塗塗改改，然後再還給如意：“回去看看，可有現成的經典方？我記得那本藥經之上是有這麽一個方子的！”

陳老爺子說的藥經，就是陳氏醫女留下的那本。

“是！”如意連忙接過來，端正放好。

接著她又說起那個不孕的婦人，不同於陳老爺子讓那個婦人服用湯藥，如意的意見讓陳老爺子側目：“外祖父，那個婦人本身應該並無大礙。我覺得問題可能出在她的相公身上。她自言家中除了她這個正妻，還有三五個姬妾，卻都是沒有所出。”

陳老爺子聽了挑眉：“哦。你怎麽知道？”

“她帶著的丫頭在醫館的凈室更衣時聊天，白芷聽到了告訴我的！”如意並不隱瞞自己的消息來源。

陳老爺子臉上露出來一絲微微的笑意：“你的丫頭很有用。不錯，她本身確實沒有太大的問題。我給她開的，都是健脾養胃的藥。她家裏姬妾多，她的思慮也多，多思傷脾，因此我只是給她培元固本就可以了。”

如意聞言點頭。不過她還是有些奇怪，那個婦人要是服了藥還是沒有孩子又怎麽說呢？

陳老爺子仿佛看出了她的疑慮，道：“我已經暗暗交代她，下次把她夫君一起帶過來調治。”

如意恍然。她剛才聽的認真，但是她到底也沒有聽出來陳老爺子的暗語是什麽時候說的。

卻聽陳老爺子說道：“有些話，有所顧忌的時候，也要設法盡量婉轉，保全病人的顏面。我方才除了方子，又另外給了她一張條子。”

如意聞言點頭。她這才發現，原來行醫有這麽多的門道。而陳老爺子對他們，可以說是毫無保留地在手把手地教導。

“那個多次小產的女子，已經傷了身子了。外祖父，您給她開的都是調養身體的藥吧？”如意問道。

陳老爺子點頭：“不錯。她的身子已經被後宅那些有傷陰騖的手段徹底破壞了。今後都無法再有身孕了，而且她的身子底子差了，壽限都要有影響了。我這也不過是給她調養身體，讓她可以多活幾年罷了。”

如意聽了忍不住嘆氣。所以女子若是整天待在後宅，耍著各種心眼，只為取悅於一個男人，本身就是一種悲哀。

想到這裏，如意無可避免地想起了母親陳氏。要是當年母親選擇了學醫，是不是就可以避免現在的結局？

陳老爺子看著如意的神情，顯然也想到了女兒陳氏。他嘆了口氣，對如意說道：“好好兒用心學吧，為醫之道，路長著呢！”

如意點頭應是。

“叔文，你今天也和如意一道去整理書房！算是對你的懲罰！”陳老爺子的話，讓陳叔文忍不住掛出了一副苦瓜臉。

到了晚上，如意回到家中。跟陳梨一道在惠風院吃過了晚飯，聽說如意要去整理書房，陳梨自告奮勇前去幫忙。

於是兩個人便一起去了陳老爺子的書房。

到了那裏，遇到了陳叔文，還有一個意想不到的人，蘇煙冷。

看到蘇煙冷，如意和陳梨都有些不自在。

蘇煙冷也有些意外，另外也有些不好意思。

不過他還是主動跟如意打招呼：“如意妹妹，聽說今晚你要過來整理書房，我特意過來看看能不能給你幫上忙。”

如意看看陳梨，見她神色還算正常，便笑著拒絕道：“不用了，蘇大哥！今晚有我和叔文表哥，還有梨花表姐，人已經夠了。你要是再來幫忙，被外祖父知道了，他老人家要生氣的。而且藥茶鋪子裏，最近還等著你的養神茶呢！”

被如意拒絕的蘇煙冷神色一瞬間有些失落。不過他聽如意提起藥茶鋪子，又提起了精神：“行，既然這樣，那你們忙，我回去弄藥茶了。如意妹妹，你們結束了早點休息，明天不要再遲到了！”

如意有些汗顏。不過礙於陳梨他們都在，她一時不能對他說太多，只得點頭應是：“好的。我知道了！”

蘇煙冷於是轉身離去。

而看到他走了，陳叔文頗有些氣餒：“如意，你想什麽呢？蘇煙冷可是我們這些人中間最熟悉書房的了！要是有他在，我們可以省多少事？”

如意對他一笑：“要是外祖父明天知道了，你覺得我們還能省事嗎？有梨花表姐幫忙，你還不知足！”

陳叔文聞言無語。確實，之前他們也拉過壯丁，找蘇煙冷幫忙。可是被陳老爺子知道了之後，卻是又著實狠狠地罰了他們才罷休的。

“哎，難得今天蘇煙冷肯主動幫忙！”陳叔文沒有註意到他反覆強調蘇煙冷主動幫忙之後，站在如意身邊的陳梨難看的臉色，猶在一旁叨叨不休。

陳梨卻是在看到蘇煙冷，又看到他看著如意那熱切的目光之後，少女的敏感讓她明白了一切。

“梨花表姐，你是不是不舒服？不然你先回去休息吧？”如意註意到了陳梨的反常，連忙問她。

陳梨看著如意的滿臉關切，試著從她的臉上發現一些端倪，卻什麽都沒有發現。

“我沒事！就是剛才夜風有些涼，覺得不舒服。現在進屋了就好了。”陳梨壓制著心頭的難過，跟著如意一起進了書房。

看陳梨不肯透露自己的情緒，如意知道她此刻心裏肯定不平靜，也就知趣地沒有打擾她。

因為陳老爺子的書房裏書多，涉獵的範圍又廣，所以家裏人經常會過來翻閱。因此也難免會出現書本被弄亂的情形。家中看書的人本來就多，所以即便每天有專人打理，書房裏還是有許多書換了位置。

時間緊，任務重。他們三個，從進了書房開始，就開始手腳不停地把那些因為不斷有人翻看而弄亂的書都歸到原位。

他們三個幾乎忙了一個時辰，才終於把書房整理好。這個過程中，如意和陳梨都保持了沈默。

見她們兩個緘默不語，陳叔文也沒有人打嘴仗，只能埋頭苦幹。

出了書房，走在花園的小路上，陳梨低聲對如意說道：“如意表妹，你回去吧。我今晚就不去惠風院了。”

她疏離的表情讓如意很是難受。陳梨她到底還是對她存了芥蒂了！

可是，如意自問自己並沒有做出什麽對不起她的事情啊！

而且陳梨，還是她重生到現在以來，對她最好的人之一！她不光光把她當做了表姐，更把她當做了最好的朋友！

“表姐，你聽我說，事情並不是你想的那樣的！”如意聲音有些低，也有些擔憂。

陳梨定住了，看著她說道：“那事情是怎麽樣的呢？我想，我之前沒有看錯吧？”

如意對她說道：“表姐，我這麽跟你說吧。今天早上，蘇大哥是跟我說了他，他喜歡我來著。可是我現在的情況，你也知道的啊！我剛剛退親，而且也不想去想親事的事情。最關鍵的是，我對蘇大哥並沒有男女之情。不過，我們一直忙到現在，我還沒有機會跟你說起這件事！我也還沒有來得及拒絕蘇大哥！”

陳梨聞言嘆氣。

她沈默了半晌，方才悠悠說道：“可是，偏偏他喜歡的那個人是你！如意，我知道其實不關你的事。只是，我一想到我喜歡的人卻喜歡你，我就覺得，我沒辦法坦然面對你。如意，你走吧，我想一個人散散心再回去。”

如意默然。

慢慢地走在回去的路上，如意思緒萬千。

她沒有想到，一大早蘇煙冷對她的表白，會給她的生活帶來這麽大的影響。

前世她和陳梨交集很少，更從來沒有推心置腹的時候。

這一世，她們好不容易成為了那麽好的姐妹和朋友，卻因為一個男子，一下子疏遠了起來。

“姑娘，姑娘你慢點走！”如意聞聲回頭，卻是白芷追了上來。

剛剛她和陳梨一起出門，卻是讓白芷她們在後面不要跟著的。這會兒想來是白芷見她落了單，特意追上來了。

“姑娘，你不要難過了。表姑娘會想通的。”作為如意的心腹丫頭，白芷知道如意和陳梨之間發生了什麽。所以她也知道，此刻的如意，想必是很難過的。

如意嘆了口氣，說道：“白芷，你說為什麽我們人都要有情之一字呢？這世界要是沒有男女之情，是不是可以變得簡單很多？”

白芷聽她說傻話，卻是“噗”的一聲笑了：“姑娘，草木皆有情，何況是人呢？這世間要是沒有一個情字，那人與人之間，豈不是也沒趣的緊了？姑娘你快別多想了。你是還沒有遇到那個讓你動情的人呢！不然你就可以理解表姑娘的心情了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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